河内六月

在曼谷的时候，青年旅社的公共客厅，认识了韩国小哥Yungi，在一起玩了两三天，之后我坐飞机去暹粒，他则飞往老挝北部城市琅勃拉邦。从暹粒到西贡的跨国巴士坐了十五个小时，然后从西贡开始往北走，最后到达河内。谁也没想到，相隔半个月之后，我们在河内又见面了。

住在河内的老城区里，三十六条老街纵横交错，每天早上都会在阳光和楼下集市的嘈杂声中醒来，下楼随便找一个街边摊，坐在只有二十厘米高的小板凳上吃米粉。越南人喜欢在米粉里加一些水果、刚切开的新鲜酸柑和某种很香的香草叶子，于是米粉里往往带着鲜榨果汁的清香。

夜幕降临之后却呈现另一番景象：鬼佬和越南人在旅馆对面的酒吧和夜店里狂欢，低音炮把整个街区掀得灯红酒绿。这样的嘈杂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两三点。

住的小旅馆有四层楼，是两个越南小哥一起开的。每层楼只有两三个房间，其中一个临街，另外的房间在狭长的走廊另一侧。门口正对着的，是一个陡峭的旋转楼梯。我住在三楼，Yungi住在我的正下方，二楼。

来河内之前，在大叻因为受凉而引起的感冒还没完全好，每天按时吃完药之后就会不知不觉变得晕晕乎乎。从来不睡午觉的我，有时候在午后的蝉鸣声里会昏沉沉地睡去。

有一天下午我坐在床上看书，看累了觉得有些困，于是就迷迷糊糊睡着了。醒来的时候从窗帘的缝隙里看到外面天色已经很暗了，然而抬起手看时间竟然是下午三点半。我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，打开贴着破旧彩色玻璃纸的窗户，外面的天空乌云密布，从街头刮来分的疾风掀起地面上的树叶和灰尘，各种塑料袋在房屋上方打着旋上升。一场暴风雨即将来袭。

这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一场热带风暴，雨点砸在窗户上的声音啪啪作响，狂风掀动着树枝，时不时会有炸雷紧随闪电而至。我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，也不想下楼，一个人缩在床上想继续睡过去。

后来看新闻知道，这次热带风暴造成了主城区很多地方的淹水，许多行道树直接被吹断，树干砸在街道上，砸坏了不少汽车。被吹断的高压线落在变压器上直接引发了爆炸，许多地方大范围停电。
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暴风雨已经过去了，窗户外面的街道一片狼藉。对面的小饭馆，老板娘在用苕帚扫着门口的污水，三轮车和摩托车的声音络绎不绝。路面被洗刷得黑亮黑亮的，已经快进入黄昏的街道边，陆续点起了橘色的灯。

我去楼下找Yungi，敲了半天他才来开门。他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大床和一张桌子之外，还有一台很老的电视，播着不太清晰的越南台。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，房间里弥漫着万宝路的味道。他知道我不喜欢烟味，于是把窗户打开通风，窗外嘈杂的声音也随着风涌进房间。

出去一起吃点东西么，我问他。

走吧，你想吃什么？他眯着小眼睛说。

随便转转咯，看到啥好吃的就去吃着试试看吧。在东南亚旅行，因为食物便宜，也不在乎干不干净，我一直都很随意地到处尝试新奇种类。

在旅行书上介绍的一家小饭馆吃了春卷和酸甜炒米粉之后，我俩都表示没有吃饱，于是又走到另一条街上乱晃，然后Yungi就看到了一家咖啡店。

很小的店面，里面三面墙的架子上都摆满了装咖啡豆的塑料桶。两个越南姑娘在柜台上用一个小研磨器做手磨咖啡，看到我们进了店，特别热情地招待我们坐。

Yungi跟我说，他原来在韩国做过咖啡师，这次是因为越南咖啡的名声才到河内来的，而且一呆就呆了将近半个月，每天尝不同的咖啡。

那两个姑娘在刚滤好的咖啡里倒了写牛奶和糖浆，端给我们，用英文细声对我们说，免费给你们尝，我们正在开发新的咖啡口味。

我喝咖啡虽然多，但是并不会品，所以也不敢怎么评价。不过Yungi喝了之后两眼放光，说咖啡的五种味道这里面全都有了，而且都恰到好处。但是他的英语又不太好，不知道怎么表达那些咖啡师才用的专业词汇，到最后他激动得直接用韩语说了一大堆，显得有点语无伦次。把我和越南姑娘都逗笑了。

接下来的几天里，Yungi因为经常晚上去酒吧和club很晚才回来，早上一般都在睡觉。于是我基本上一个人背着包穿梭在河内的大街小巷里。不喜欢坐公交车，也不需要，按着地图走，一般不超过两三个街区就能走到下一个目的地。

从还剑湖到孔庙的路上路过St. Joseph教堂，外面是很高大庄严的石砌墙壁，不过那些墙壁都斑斑驳驳，很多角落都长满了苔藓。在里面坐了一小会儿，感觉没有多大意思，于是继续往市中心走。

走在河内的街道上，有那么一瞬间，感觉好像走在儿时家乡夏天的街道上。只不过南方常见的香樟树换成了高大的法国梧桐，街上多了不计其数的摩托车。中午放学时分，穿着国服的越南女孩拖着修长的纱裙从学校门口三五成群走出来，男生穿着运动服在街角相互追逐。傍晚的时候，踩着三轮车的车夫戴着尖尖的锥形草帽，载着满满的货物悠悠地向前滑着，一家三口挤在摩托车上驶过路口的转盘，胖胖的越南女人和黑瘦的丈夫把同样瘦弱的男孩夹在中间，他们的身后是一股夸张的黑烟，以及密密麻麻的摩托车团。

突然很喜欢河内，喜欢这种自由随性的生活。

在这个城市里，你可以穿着人字拖无所事事地到处乱晃，渴了就在街边买一杯绿茶慢慢坐着喝，用不锈钢杯子或者搪瓷缸装着的那种，一杯下来很是解暑。

在这个城市里，你也可以像越南人那样坐在路边的小板凳上吃米粉，热情的老板会帮你盛满香气四溢的汤汁，却不会多收一分钱。

在这个城市里，如果迷路了，热情的人们会直接邀请你坐在他吗摩托车的后座上，载你到你想去的地方，你想表达谢意的时候，他们却害羞地摆摆手，咕哝几句听不懂的越语，消失在车流中。

路边修长而精致的法式建筑，窗台上垂下长长的吊兰，学校周围的围墙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。

似乎这个城市一直都生活在六月鲜绿和活力中。